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十月,册封使夏子阳在使团返程回国前,在那霸的天使馆接见了日本萨摩藩遣派的使节。使团主要成员有鹿儿岛大慈寺和尚龙云、雪岑和商人岛原宗安三人。而主角,是排在末尾的岛原宗安。
1600年,鸟原宗安完成了一份重要使命,将援朝战争中被日军扣押的议和代表毛国科等送回中国
事情发生在1600年4月。浙江定海牛栏基哨管俞大益率士兵巡海,发现一艏外船,上插“平倭奏凯”大旗。俞大益拦住盘问,知船是来自日本,船主为日人岛原宗安船上国人、倭人参半。俞大益遂马上向浙江巡抚刘元霖报告了此事。
接到俞大益的报告,刘元霖下令船在牛栏基管区停泊监管,派把总许好学上船了解情况。船上有中国人毛国科者,自称是在朝鲜派赴日军阵营谈判的使者。毛提出一书面说明。称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十月,他受游击将军茅国器之命,以大明都司的身份,带20多兵士,和参谋史世用,翻译孟柯十郎,赴泗州倭军萨摩营,劝说岛津义弘/加藤正清撤军。十一底日军撤退时因担心明军的追击,他和刘万寿/王建功等几人一同赴日。他们 到了日本京都伏见城,向日方宣谕了大明的威德。书中特别强调,辅佐丰臣秀吉之子的执政德川家康,是一位重信义之人,是他命令倭军立即从朝鲜撤军,又命岛津义弘将国科等送回大明。特别是,他们将海盗横行,可能阻断归路的情况,告知了德川家康和岛津义弘,在早年被掠至日本的许仪后/郭国安的协助下,德川家康下令捉获了各岛的海贼,将他们的十一名头领一块送回,以表对大明的敬意。
经核查,船上有日本人44人,包括岛原宗安及所率12名兵丁及船员。船上和毛国科一同被送的共42人。有毛国科的随从两人,福建地方派出的特工3人,被掠明人和朝鲜人等。另有海贼11人,其中中国人8人,倭人3人。毛国科,有写作茅国科,日本多称是抗倭援朝是游击将军茅国器的弟弟者,但中方史籍未有此说法。毛国科出使时实际军职为千总,都司应是谈判为提高层次临时授予的名义职务。
鸟原宗安是萨摩坊津出身的一名海商,常年游弋海上,手下有自己的武装。岛原宗安接受岛津义弘的送还毛国科等的命令后,从坊津出发,船只一路高挂萨摩藩过所旗,进入大明近海后,为能顺利入境,换插当时流行的“平倭奏凯”旗。
初审后,岛原宗安等被带到宁波府,由知府/兵巡海道/布政司/按察司合署继续审察。最后,刘元霖呈报朝廷,认为茅国科所说和日本人的信函,都难下定论。而岛原宗安的目的地是福建,押解的犯人都系福建人,送还的特工也系福建选派,浙江巡抚认为,“事关机密,情在闽中,浙省难以臆断,相应通解彼省,查审处分”,建议兵部将船只移送福建审查。
兵部当年六月接到刘元霖的呈报,上奏万历皇帝。说浙江巡抚刘元霖报告,他们近海捕获外船一只,船上有中外人等一干人。其中有明军千总毛国科。“审得千摠毛国科,蒙游击茅国器差往倭营用间。今有执政家康,令倭酋觅船送归,及先年被虏人口并将贼首李州等十一人,绑送与科带回正罪,合行福建巡抚查审归结。其被掳民兵,各取原籍亲邻里甲保结收管” 。万历皇帝准允。
刘元霖在给兵部呈报的同时,还给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曾任在朝最高领导御倭经略的邢玠去信了解情况。已在国内的邢玠和经理都院万世德就此专上《题倭奴送回宣谕人役疏》给皇帝 。
二人在上疏中,称明军在久攻倭营不下的情况下,具禀经理都院同意,派史世用.茅国科持书信赴倭营劝其撤兵,肯定了毛国科所说之事。又称派出去后,战局急变,海战大胜,倭军惨败,挟裹茅国科而去。现在时过两年,”此辈系白丁,倭留置则无用,杀之则无益,狡倭识得此机,谓:不若礼而送之归国,一以可借探听中国之虚实,一以可借通釜山之道路,一以见恭顺天朝,结好朝鲜,为对马自存之地“。分析了日人送还动机后,又称”虽倭之蓄谋未可知,然既归中国朝鲜行间与被掳之人,又擒海寇,以先献天朝,又监余党,以侯上命,则国威已震,国体可观“。从朝战胜利威慑的高度对日本的行动给予了说明与肯定。
上疏还称”今毛国科等,当两军对垒,慷慨直入虎穴,亦好义敢死之士“,现在能全身而退,”则有始有终,其苦劳真可怜,而才略实可取“。对毛国科等人的人品/气节/功劳给与了适当的肯定。但对毛国科”等盛称,其行间宣谕退倭之功“,邢玠不予认同,说当年几百人过海,持金印宝册,册封丰臣秀吉,其”一营不肯退“,还提出众多苛刻条件。意思是毛国科等仅凭口舌就能让倭人退兵?作为抗倭的最高统帅,言外之意还是战争的胜负决定了日军撤兵。二人认为,倭人”今伊情状似恭。而书中不知寓何诡计所当详察。……下海之禁令甲甚严,毛国科自称宣谕,初无文凭,既解至闽,应听审明真伪,酌议功罪”。请皇帝敕令兵部,命福建巡抚详察。
兵部则认为,看现在倭人的态度表现,”似乎行间亦有微劳“,还是倾向肯定毛国科等人在退兵方面的部分功劳。但认为,倭人”犬羊之性难驯,禽兽之情莫测,事隔数年,人来异域,必须从一归结,以核其真。“。下令浙江省将船转移的福建,由福建巡抚衙门”悉心个别查审“后上报。皇帝同意。
1600年12月,兵部根据福建巡抚赵参鲁审后的报文,上奏皇帝说:“闽抚所解毛国科吐称,初入倭营,奉经理之檄文,今归本土,齎倭将之书器。或者进步(兵?)时,经理抚臣奉杨天讨,先礼后兵,震军声以禠倭魄,不可知然。所持檄文止一抄白,既无印信可凭,又无年月足据,其言曷敢轻信。惟是倭书之中,诱以和平,要以通商,为谋甚狡。除书器进纳外,国科宜仍送经抚两臣,备查真伪,奏上定夺。其沿海省直,移文督抚,严禁奸商阑出,以防窥伺勾引,并咨朝鲜国王,堤备釜山一带,毋令狡奴复觇,隳天朝恢复之功,贻彼国沦覆之患。允之。”
也就是说,毛国科一事仍无定论,要递解北京,由邢玠二人面审详察。至于兵部奏文中所提到的倭书,日方专家根据相关记载,提出多种不同的说法。其中说法之一,信是以岛津义弘/岛津忠桓、寺泽正成三人名义,写给大明总理军务都指挥茅国器的。末尾加盖有岛津忠恒和寺泽正成的印信。信虽是以萨摩藩领主等三人名义,但实际主笔是德川家康外交顾问、相国寺主持僧人西笑承兑,背后的主使是德川家康。 信中交代了相关人员送还的原委,其中最主要的是 表示希望日明和平,恢复明、日间的勘合贸易。信写道:“两国交合之大事,各非不欲,因受大明皇帝敕言经年月,则今岁来岁者可待之。本邦朝鲜作和平,则皇朝亦如前规,以金印勘合可作往返。”而后口气一转,称犹予而及壬寅年(1602年),(日本)诸将再可超沧溟,加之浮兵船于福建浙江,可却县邑也。夫兵者虽凶器,有所当用,有所当戢,至可用之时,虽圣人不能以戢。太阁归泉下,是可戢之日也。朝鲜变盟约,则是可用之日也。欲作和交,以两年为限。若历及壬寅,朝鲜域中可屠国破家,诛戮人民,勿噬脐。“就是说两年内没有答复的话,日本将派兵袭击浙江、福建沿海等。鸟原宗安等看后认为不妥,并未把原信递交,而是另写了一封仅要求恢复通商贸易的信。
而据明代万历年间诸葛元声编纂的《两朝平攘录》所载,当时是“日本王送邢经略书一封,福建巡抚金学曾书一封,各赠有刀枪/马甲/金盔/具用箱盛”。
从兵部据福建审察上报的奏文看,这个记载应该是比较靠谱的。因为日中和解/开展贸易这种国家间的大事,日本不会找茅国器这样一个中级武官谈的。朝鲜经略邢玠/兼任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位高权重,福建总督是明朝对日窗口。这一点即便是日本人不太清楚,毛国科等人不可能不告述他们。实际上仅萨摩藩对中国的理解,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至于所谓信中有威胁与挑衅的话语,基本可以否定。从明朝地方到中央政府的反应看,所有人均未提及日方的威胁与挑衅。有当代专家认为德川家康以入侵中国、朝鲜作威胁,要求通商,是其对丰臣秀吉路线的继承,以“武威”为背景推进其外交政策,也基本是建立在错误信息上的错误判断。实在小看了德川家康。
虽然刘元霖和邢玠都对日方这次送还行动给与了些评价,兵部在第一次奏文中提及了德川家康系此次行动的推动者,但无论是邢玠还是兵部最后的议决,均未再提及德川家康的善意。 从兵部奏文看,日本要求通商之事,被一口否定,似乎完全没有讨论的必要和谈判的余地。德川家康这次煞费苦心的示好行动,基本不了了之。
可以说,毛国科等送还案,如果考虑到德川家康当时的地位和处境,就可知其良苦用心。庆长三年(1598年),丰臣秀吉死前托孤6岁的儿子丰臣秀赖于“五大老”。1599年9月7日,德川家康进入大阪城。次年,五大老中最有力的前田利家病逝,丰臣家以石田三成为首的家臣与德川家康关系迅速恶化。1600年,德川家康,起兵征讨上杉景胜。丰臣家石田三成便以此为德川家康违反私战禁令,引发9月关原会战。德川家康在这种情势下,能想到抓紧送还毛国科等,可见其要改善对明形象/关系的心情迫切。
叩开大明国门失败的原因,表面看,是明廷没能领会德川家康的好意。实则是长期以来由于倭寇/丰臣秀吉侵略所造成的大明君臣对日本的负面影响,当时的日本,在明朝官民眼中,已经被具化成为凶悍/狡诈/无耻/贪婪的代名词。从而造成的一个坚定的理念:和日本交往,会危及国家的安全。 这在毛国科送还事上有着充分的反映。如浙江巡抚刘元霖宅在奏文中对日方送还行动给与了肯定。但又自白说“但浙中,自壬子被倭以来,民不通番,倭不轻入。盖其狡诈性生变态叵测,是以严防痛绝,致得晏然”。邢玠谈及倭人送还事,虽指出了倭人的算计。又称“不知寓何诡计”。兵部奏文更称倭人”犬羊之性难驯,禽兽之情莫测“,可谓惊人的一致。更有甚者,当地一些军官得知日本船来航时,马上召集手下,要登船杀倭立功,被刘元霖派兵阻止。
但有意思的是,根据日本萨摩史籍的记载: 鸟原宗安率船使奔福建,途中遭遇风暴飘到浙江定海。浙江巡抚将其截获后,会商福建巡抚后上报北京。明廷准允他们进京拜谒皇帝。鸟原宗安等在京期间,还得到万历皇帝的赐宴。明廷帝批准每年从福州派两膄商船赴萨摩贸易。
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是:1601年确有两首中国的商船赴日途中被劫掠烧毁。1606年尚宁王的册封使夏子阳在琉球时,曾召见岛原宗安,询问有关前些年福建派出的两只商船的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哪,请看下文。(琉球史说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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